岂止是乡愁（作者：徐朗清）

文过喜

岂止是乡愁

徐朗清

也许是时光流逝得太快，一晃我便由一个稚嫩的毛头小伙变成了两鬓染霜的老头。在感到生命短暂如瞬之际，怀旧情结引发的乡愁在我心中发酵。我是越来越怀念我曾插队的小山村了。

我怀念我曾经住过的茅草房，怀念房门前那一块大石坝，怀念房前屋后那几垄青青翠竹，怀念我喂的那条摇头摆尾、善解人意的土狗小黑，怀念它不离不弃地和我渡过的那一段苦寒的时光。

我怀念那连绵起伏的山峦，那山岭上的青青翠竹，山花烂漫；怀念那潺潺流淌的小溪，无边的稻田和伸向远方的弯弯山道；怀念金灿灿的油菜花，绿油油的麦田，摇曳的稻浪和漫山遍野的红高粱。我怀念夕阳西下山民们扛着犁耙、水车、锄头和老牛一起缓缓走在山道上的身影，怀念驮马走在山间小路上“叮当叮当”悠扬悦耳的铃声，怀念暮色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我怀念当年我们办版报演“样板戏”的青春倩影，也怀念当年知青相聚时一起拉二胡，吹口琴、笛子，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康定情歌”、“在那遥远的地方”，也唱“小路”、“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等苏联歌曲的情景。尤其难忘的是唱“知情之歌”，当唱到“流不尽的长江水，止不住的眼泪，长江嘉陵江后浪推前浪，载着知青奔向远方……”触景生情引发的思乡和对亲人的怀念常常不由黯然落泪，许多女知青更是大放悲声。

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下乡插队的情景。我和同班同学郭成厚一起坐长途班车风尘仆仆地到了区上，还必须走二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我们联系的生产队。五月底的骄阳炙烤着大地，没有欢送的人群，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铿锵的誓言，有的只有我俩挑着各自行李的狼狈，跌跌撞撞汗流浃背的艰辛、无奈、悲凉。那种远离故土一步一回头的情景至今都让我感到清晰如昨，刻骨铭心。

因当年父亲被无端地错划为“右派”，“文革”的凄风苦雨中我们饱尝了人世间的歧视、欺凌、侮辱。“黑五类”、“狗崽子”，这些标签总让人抬不起头做人。但插队落户的山民却从不拿这说事，让我们似乎从中感受到山民的善良、纯朴、温暖。在乡间，我们从不偷鸡摸狗，惹是生非，而是把自己当做了地地道道的农民，在那一片贫瘠的土地上为了生存拼命劳作。至今都忘不了当年栽秧打谷的背痛腰酸，烈日下车凼凼水的精疲力竭，挑送公粮的汗如雨下，铲田壁糊田坎的刺骨冰凉。当然更忘不了的是累死累活干一天只值一角多钱的辛酸苦涩。

当年我们和生产队的社员相处十分融洽，队上哪个社员不小心划伤了啥的，我们把从家里带来的酒精、碘酒给他们消毒，又敷上消炎粉或是消炎油膏之类。若是哪个扭伤了，我们用红花油让他擦，甚至拿出当年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膏药给他贴。当年物资匮乏，我们把从泸州托人买的散火柴分别送些给相好的社员，这些社员总是满怀感激，千恩万谢地，不住地说我俩的好。这些社员见我俩挖自留地，总是毫不吝力地前来帮忙，或是要不时这个给我俩抢一捆菜，那个请我俩去吃一顿饭。每遇社员有什么红白喜事，总是早早通知我俩记得去作客。记得当年不知是天太热吃了田头的水或是别的啥东西，我上吐下泻，几近虚脱。老队长让几位身强力壮的山里汉子轮流背我到公社卫生院，又是输液打针，又是吃药方让我转危为安。更忘不了当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从生产队开完会返回家中，猛见家中房门大开，满屋狼藉，家中的米、谷子、高粱、箱子头的衣服，还有仅存的几斤粮票、几块钱，皆不翼而飞。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劫，我仿佛是被打了一闷棒，懵了。我万念俱灰产生了死的念头，老队长闻讯和山民们都纷纷安慰我，队上开会决定补助我一百斤谷子，大队又向公社反映，公社又补助我一百斤大米，还让我领了两套寒衣。不久又逢传达毛主席给李庆霖的回信：“寄来叁佰元，聊作无米之炊……”县里又给我们知青一些补助，我得了陆拾元。命运又让我迈上了生活正轨。由于我吃苦耐劳，招工向我打开了一扇希望之窗。正当我兴高采烈做着当工人的美梦，谁知一政审我又被卡在了门外。其后招工、招生、参军都似乎和我无缘。在无法选择出身而“黑五类”的标签注定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呆在乡下土里扒食当一辈子农民。感谢老队长和乡亲们没有对我另眼相看，还让我当了生产队会计。老队长想到我因一起插队的郭成厚调走只剩我的孤寂凄凉，出于好心出面把魏伯伯的女儿魏二妹介绍给我。这魏二妹长得水秀山青，一张瓜子脸，一对清澈如湖的眼睛，又纯朴，又吃得苦。也许是阴差阳错，也许是今生无缘，当我调离山乡时，老队长和相好的社员送我一程又一程。在区上我上车时，猛然发现魏二妹站在山头上向我挥手，那一双幽怨的水汪汪的眼睛至今都清晰地定格在我记忆的屏幕上，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几次重返我插队落户的小山村，老队长和当年对我有恩的相好的其中两位山民都也先后地告别人世，让我心中几多感慨，几多惆怅。无论岁月如何流逝，我都不会忘记老队长和相好的山民那一张张风吹日晒饱经沧桑的脸，也忘不了魏二妹站在山头上挥手的倩影。更忘不了在我孤苦无助时给我的慰藉、温暖。

岁月是河，它静静地流走了许多如烟往事，而知青生涯总让我难以遗忘。这段日子有血的殷红，汗的辛酸，泪的苦涩。是这段日子，磨砺了我，煎熬了我，也滋养了我。“知青”已经成为一种烙印，它刻在我青春的墓碑上，伴我今世今生。

我将会再回到插队的山乡，看看那山、那水，拜望当年和我一起吃苦耐劳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的山民。再去回味那种简朴的生活，那种散淡的情调和从土地深处流淌出来的宁静淡泊，超然如诗的神韵风骨。

暮然回首，岂止是乡愁。那挥之不去的是融入血脉对山乡的思念。啊，我曾插队的小山村，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的让我魂牵梦萦呢？真的！

故乡的月

文笔不错哦，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