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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圈] 等待,在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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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6 17:34: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四川泸州
等待,在河畔
泸州老窖天府中学高20192班 李昀泽
指导老师:王春兰
那是我跟舅舅相处的最后一个夏天,一个又闷又热的夏天。
七岁的时候,舅舅带着我离开了老家去镇上读书,虽说是镇上,也是四周沿着山,只有一条人工小路通向外围,平时就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学校。
舅舅来老家接我的前一天,爷爷拉着我的手叮嘱说,好好跟着你舅舅去镇里读书,将来有出息。
我年纪小,纳闷着,这么有出息的人干嘛还要来这穷山僻壤的地方管我这大字儿不识几个的野孩子。
但这话我没敢问出口。
隔日天还没亮完,沿着山的地方就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隔得近了,我却也只敢看个大概。舅舅生的高大,轮廓僵硬,不苟言笑。
我兀得打了个冷战。
天渐渐拂晓。
爷爷拉着我和舅舅并肩走着,数落我以前的那些混事儿,每说一个就拍一下我的脑袋。从前被拍的时候全然不放在心上。今天却听得一颗心提起又落下,连眼皮都不敢抬起来,生怕和舅舅的眼神接上。
到了分叉的路口,我的手心早已经润湿了,却死死的的拉住爷爷的手不肯放。爷爷看透了我心中的害怕,却只是捂着嘴偷笑。
那时我只觉爷爷胳膊肘往外拐,要把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孙子往火坑里面推,心里直骂爷爷不地道。
看着爷爷沿原路返回,我心里却顿生了悔意。
挑着担子去小镇的工人这时候上道了,我和舅舅一路跟在他们后面。那些工人们装上两包水泥,一面走一边吆喝着。看到其中一个老工人身子有些歪歪斜斜的,舅舅便立马上前去搭了把手,这时我才猛然间惊觉,舅舅左手边的袖子是空捞捞的。
我的脸有点微烫。
没曾想这时候对上了舅舅迎面投来的目光,我便立马低下头去不敢再望他。
扯着我的袖子走吧,路有点泞,小心摔倒了。
没等到叱骂,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本就是少年的心便如同纸鸢一般飞上了天空。
我走上前去,先是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舅舅的袖子。见他什么也没说,便安稳的牢牢抓紧了。
这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来小镇后,​和舅舅接触久了便发现,舅舅虽然长得凶,但性格却是极其温和。
上学的路上,要过一道道山冈,梅雨的天气里,远远的青山还被烟霞蒸着,唯有几朵山花在我们眼前淡定的看那在溪涧里逆行的鱼儿喋着他们的残瓣。
舅舅便让我站在他的右手边,我问他要干嘛,他也不说。只是升起了一双大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便用手紧抱着脑袋。谁知他却只是用手挡在了我的头顶,清晨树叶花瓣上的露水便只从他的衣袖上拂过,一滴也不会淋到我的头上。
每当这时,我总会咯咯地笑。
这样你衣服不就湿了吗?
嗯,对。但你肯定不会感冒了。舅舅的回答总是这样木讷,但每每听到,总会觉得心间有一股暖流涌过。
​走过这一道道山沟,过了一道独木桥便到了小镇上。
但这独木桥并不结实。尤其是到下雨天。淌过的河水就会变得很急,涨得很高,水流湍急的冲向两旁的石头,冲撞着面前的小木桥。
暴雨停了,横铺在河中间的小木桥被浸没在水中,水也便沿着泥泞的路泻往前方。
来到独木桥边,舅舅扶起倒在路边的木牌。
他说下雨天就等我来接你,别一个人到处乱跑。
此时此刻,我正提着裤管,一脚踏进积水里,水花便溅的老高。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我一边继续着我的玩闹,一边不急不缓的故意问道,经过了这么久的相处,我早已不害怕他。他的手从来不会打我。就算是落在身上,也只会是轻轻的一拍。严峻的外表下却最是温和。
溪中鱼儿游曳,云层月光乍泄。
真是极美。
上了学后,老师讲论语 ,讲孟子。讲礼仪廉耻,诗书大道。每每听到这些,我总是犯困,人生的路那么长。要是全部拘束于这些条条框框,那该多无聊。
我给舅舅讲了这些,他没骂我笨。只是继续手中的木活儿,听不到他的回答,我自讨没趣,眼皮子像上了铅一般,晕晕乎乎仿佛就要睡去。这时舅舅却开口了这些,等你长大后就会懂了。
困意席卷了我整个人,但恍惚之间听到这句话时,我人不自觉在心中发笑,舅舅的这些话跟没说不也一个样吗,以后的事,我又不知道,怎么能知道他说的对不对。想完便昏昏的睡过去,手中的纸飞机落到了地上,顿时不知今夕何夕。
舅舅这个人很念旧,家里摆着的是古老的八仙桌,院落里的是残破的糊纸窗柩,舅舅说这小桌子呼过风唤过雨,也承载大人生。窗户柩里的一颗钉子,一截绳头,比我的年岁还长,所以应怀着感激,应怀着敬佩。
年末的时候,秋雨接踵而至。冷风有了重量,落一层霜在房瓦上,夏天饱满的绿和红退了色,蒙上一层凄灰。我坐在木坎门口,看着从天上盘旋而下的落叶,数着又南飞过的几只大雁。
真冷啊!看着舅舅忙完了一天的活儿,我故意大声的说道。
冷就回屋子里去。舅舅也没看我,只是挽起袖子,舀了一盆水洗手。
屋子里还不是一样的冷,窗户上还有几个大窟窿呢。我若有若无的说道,心里虽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不知为何,舅舅在这方面很拗口 ,尽管我提这事儿提了无数回,总会被他敷衍过去。
心里这样想着,打了一个喷嚏。
舅舅看我眼巴巴的望着他,撇了撇眉,但还是勉强道明日和我一起去镇上。
没想到自己的苦肉计得了逞,我倏得从地上站起,迎着秋袭卷而来的风,张开手臂在院子里狂奔着,大笑着。
到了镇上做木工的地方,本乡的人的唤那做木工的叫秋爷,以前在乡里时远远的望见过,只觉这秋爷总是笑眯眯的,见人也和善。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木厂,顿时便被眼前这气派的景象震惊到了,便也不自觉地跟着人喊道一声秋爷。
听到我的喊声,原本正跟工人交谈着的秋爷转过头来,先是一愣,随即本来还在笑着的嘴角立马耷了下去。
不知怎的,我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来了?
察觉到秋爷这话说的不对劲,我转头望向了舅舅。工厂里的也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 ,朝这边看着。
我心里顿觉不妙,默默地为舅舅捏了一把汗。
来买个窗柩舅舅只是淡淡的说道。末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加了一句,小孩子怕冷。
这样啊,秋爷故意拖长了尾音,其中的火药味不言而喻,那就自己来拿吧。秋爷往房门里指了指,这外面明明就有那么多窗柩,却非要舅舅往里面去取,我心里顿时感到不妙,扯了扯舅舅的袖子,舅舅却像是没有听懂我的暗示似的,大步跟着秋爷进了房门。
院子里守着的有上了年纪的老工,低声叹道这两人还在为以前那事儿纠葛着呢。我零零星星的听了个大概,依稀明白了舅舅的断臂就跟这秋爷有关,便慌忙加快脚步跟着舅舅往里钻了去。
跟着秋爷进了里面的走廊,穿过两层阁楼 ,终于到了里间的大院,大院中拴着一条大黄狗,见到舅舅时,便呲牙裂嘴的狂吠着。秋爷只是在一旁望着,小工人抬了一个大窗柩,却让他们把大窗柩搁在一堆小山包似的木材上面。两个工人抬的大汗淋漓,终于放了上去。
你请便吧。
我拳头握紧了,终于明白了课本里面学的什么叫做欺人太甚。
行。舅舅却只是这样干脆的说道。
我心里乱做了一团麻,不停地懊悔着,自己要什么不好,偏偏要这么一个破窗户。
像是看到了我的焦虑,舅舅只是转过头来冲我笑了笑。
秋日的风很薄凉,但舅舅的额头上已经凝满汗珠,豆大的珠子顺着脸颊线似的滑落,舅舅牙一紧,霍得将那大窗户从顶上拿了下来,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了几下,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秋爷这时便哈哈大笑,直着腰笑累了,便弓着腰继续笑,整个院子里回荡着他的笑,显得苍凉又寂寞。
秋爷的大笑吸引来了他家的小幺秋水,这孩子不懂他为何笑,但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在地上笑得直打滚。
秋爷笑够了,像是恨急了,指着舅舅道残废,活该!那小幺便也学着秋爷的样子,插着腰道活该,活该!
我的胸间有一股怒气,松了的拳头又紧紧握成了一团。然而舅舅却只是淡淡地说道走了,回家去。
不光是我不满于这个结果,秋爷也指着舅舅的鼻子骂道有种,就回来!
然而舅舅单手拿起了窗柩,便大步向门外走了出去,我急急忙忙的跟着出去,心里又气又恼。
我气的是我自己。
我没敢问舅舅那些陈年往事。舅舅却先开口了他以前不这样的。
我有些惊讶却仍是点点头。
舅舅望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着,脚步却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舅舅还在秋家做木工,他,秋爷还有秋爷的弟弟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小孩子心性单纯,三个人好得跟亲兄弟似的。但是后来一切都结束了。
有一年夏天的时候雨下的很大。山涧涨了洪,舅舅和秋家的小二哥担了一笔木材正要往回赶,走过通往小镇的那条独木桥时,秋小二哥听到河水下有扑腾的声音,原来是一个落水的孩子,小二哥立马放下木材,跳进那水里面救人,但……
舅舅最后是和那个小孩子一起回来的,可那小孩儿还是去了,秋爷绕着那一条河找了三天三夜,嘴里到最后的叨念着他水性那么好,不会的,不会的。然而最终还是在县下的蒲苇丛里找到了秋二哥……
舅舅的声音在秋风里被吹的很远很远,轻的仿佛只是一阵浓浓的叹息后来他打断了我的手,叫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进木厂里。
我的心揪了起来。
那时候浪很大,我站在岸上,想要拽着小二哥他俩起来,但,浪太大了,他最后松了手,我只救上来了那小孩
可惜了。我只能这样哀叹道。
没什么可惜的,他只是做了他最想做的事儿。怪只怪我。
这一晚的风吹的格外大,月亮也定在了浓浓的雾中。
我听到舅舅又说,人这辈子就是这样,总得为了什么而去活着。
我听不大懂,但总觉得,舅舅说的很对。
时间过的很快,蝉鸣转眼又裹住了夏日,我喜欢到田坎上去走走,田坎曲曲折折,一转弯一处花开,一转弯一处泉淌,一转弯一处云卷云舒。一下子意想不到,一下子猝不及防,让人心扑腾。
然而近日雨下的大,下的急促。铿锵锵,铮铮然,扰的人,不知为何心乱。
但我记得舅舅以前时常叮嘱的,下大雨的时候,一定要等着他。虽然我小事儿上时常胡来,但像这种事儿,我从来都是听舅舅的。
然而,这一次我没有等到他。
云层渐渐隐住了夜,隐住了月亮,也隐住了我的心。
从一开始的一片乱麻,到逐渐的冷寂,如同冬日的湖水般,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
天已经完全黑的时候,是老师把我带着走的,一路走着,他叫我不要怕,不要怕。然而我该怕的是什么呢?我从来什么事儿都不怕。我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当我看到村里的人平时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一起聚在我家门口时,我的眼泪却再也止不住的往外流着。
舅舅呢,舅舅呢?我要等的人没有来,他说过要让我一直等他。然而这一次是他失信了。
他没有等我。
村长指了指一个方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舅舅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布。
村长走了过来,轻轻地了拍我的头,你舅舅是个英雄。
这一刻起,周围人声嘈杂,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仿佛是个局外人般,我看到秋爷跪倒在舅舅的身旁,带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幺磕着头。村长的嘴巴一张一合,然而我却全然不知。
脑子里重复回想的是那天下午溪边踩水,舅舅说的一定要等我。
然而我没有等到。
叮叮叮是上课铃的声响。我逐渐从睡梦中醒来。老师胳膊下夹着一叠考试的试卷。
环望四周而后,他冲我微笑道这次考试作文题目很难,需要很多的人生阅历,然而最佳作文又在我们班……”
​这次回老家时,没忍住去了一趟。
这一天雨下的很大,一路走过来,溅起的泥泞打湿了裤管。
没有想到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场景。
秋水穿着一身塑料的雨衣,裹得并不严实,露出的发梢被雨水淋湿的透了。紧紧的贴在他的脸上。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锄。一下一下的挖着那土地,击到了石头上,他索性便直接用手刨。卖力的样子让我有些恍惚。
我撑着伞就这样盯着他。
过了很久他像是终于满意了,拿起倒在路旁丛林间的木牌,用力一推便将它插进了土里。
当我看到那木牌子上写的是什么时。
我有些发愣,眼角也湿了。
小心路滑。
没料到他突然抬起了头。
跟着长长的小木桥,我们互相凝望。却又都像是望着对方,看着过去的倒影。
我又想起了那天,舅舅也是站在那个地方,一手将木牌扶起。
也同样是在那天,他在那个地方向我说道:
等我来接你。
恍惚之间,岚雾散尽。
原本黯淡的丛林泛映出一片金灿之光。
河畔,我在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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